阿布贾

严歌苓非洲手记在非洲,每一天都在大

发布时间:2017/10/25 14:08:06   点击数:

严歌苓更广为人知的身份是小说家,她创作的小说不仅对人性有深刻的洞悉,对于异乡、漂泊、身份认同等问题也常有深入的展现和探讨。此次推出的《非洲手记》是她为数不多的以“异乡”为背景的散文作品。书中记录了她以外交官夫人身份亲历非洲第一人口大国——尼日利亚的所见所闻,她将当地丰富的物产资源、人文景致、风土人情、地域文化,和精神面貌,作了立体、生动的描述,呈现给读者一场真实、复杂,又魅力无限的非洲之旅。

“这是我一生唯一出版的手记,一些非洲见闻,我很少写散文,在虚构的作品中,我可以批判很多东西。但在真实的作品中,不敢将自己的想法讲出来,但非洲的生活,却匪夷所思得像虚构的了。这是一本直面自己的书,于我是一种新鲜体验。”

关于非洲,严歌苓说:“当时那里的条件很艰苦,日常没有网络,上网要到大使馆里。环境似乎封闭,但每天接触到的人事物,让感想压制不住地往外冒。”严歌苓选择把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记下来,起初是以和父亲通信的方式,“父亲老早就是个非洲迷,收藏很多非洲的工艺品、地毯、雕塑”,渐渐地,她想把倾诉的对象扩大,这便有了《非洲手记》。

“每一天都在大开眼界”,严歌苓不掩饰非洲对于自己的冲击,有自然景观、山水地貌上的,“我们的住处望出去便是一座山,而那座山竟然就是一整块大岩石——尼日利亚的石头是很有名的”,更多的是社会人文、政治文化上的,“经过那么长时间的殖民统治,他们取得独立,然而那里的人们还是这样贫穷,社会有很多腐败,这真让人失望、沮丧,街上到处是乞讨的人。这让我发现,人类的苦难是有共性的。”

“一走出院子到处是‘苦难’”,直到现在谈起这一切,严歌苓仍然蹙起眉头,但让她印象更深的,是在苦难中起舞的人性。“隔壁住了一位非洲老太太,从腿根处就没有下肢了,每天靠装着换轮的板子出门。人们有各式各样的困境,住在烂尾楼里的孩子们照样跳舞、唱歌,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况下,那里的人们都能找到欢乐。他们每周做礼拜,一丝不苟,只有在做礼拜的时候换上最漂亮的衣服。有一次,我看到一件白色蕾丝的裙子晒在灌木丛上,轻轻摇曳。那样的对比,让我不由得心中一动。他们对于生活、对于命运,是那样全盘接受。活着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,活着就要有欢乐,这或许就是人类之所以可以延续不枯竭的生命力所在。”

22岁的女管家是严歌苓在非洲接触最多的当地人,“她是一位酋长的女儿,我问她,有没有从父亲那里获得什么遗产?‘什么都没有,我有几十个兄弟姐妹’。不仅如此,非洲人的家庭观念很重,这一点和中国人有点像,她会把钱寄回家接济家人。有时我送她一条裙子,她会高兴地说,‘妹妹穿着一定好看’。”

严歌苓和丈夫来瑞

在非洲的三、四年,也是严歌苓的创作高产期,她完成了小说《第九个寡妇》、《一个女人的史诗》,英文小说《赴宴者》。“生活比较宁静,唯一的社交是外交官夫人们轮流开舞会,也是在非洲,我学会了喝红酒,养成了喝酒的习惯。”“宁静”和“平和”是严歌苓在非洲感悟最多的。“在非洲,我理解了宗教,理解了信仰,学会如何尊重宗教和信仰。”

严歌苓坦承,对于非洲,她始终还是一个外来者,《非洲手记》的记录仍是来自他者的视角,避免不了带有某种猎奇色彩的观察,“如果有机会,我很想再回去一次。”如今,严歌苓定居在德国。曾有一段时间,她在世界各地不断搬家,“常常是总算把家布置成喜欢的样子,熟悉这里的街区,又到了离开的时候。但我喜欢这种漂泊,文化的特性是在对比中认识和确认的。”

精彩书摘

M酋长的豆腐

因为爱吃麻婆豆腐,所以认识了M酋长。M酋长是中国上海人,开了一家中国餐馆,是阿布贾最豪华的餐馆,面积也最大,常常是外交宴请的发生地,菜单上的豆腐佳肴,我是每周必吃的。

M酋长一副上海人模样,50来岁,清秀微胖,戴金丝眼镜,一口上海腔的国语,20多年前移民非洲。他的酋长的头衔显然不是世袭的,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见他到任何部落去上班,也没见任何部落的子民给他上贡。要说部落,只能是这个几千平方米大的餐厅了。非洲大概跟欧洲一些国家一样,把骑士或爵士头衔赐给贡献卓越的人。要我看为什么M酋长得到了酋长头衔,其中一大贡献是把地道的中国豆腐引进到了尼日利亚。应该说M酋长的豆腐比当今中国人吃的豆腐还要地道,因为他严格地运用中国古老传统方法种豆,选豆,磨豆腐,点豆腐,每一道工序都不加篡改,拒绝豆腐艺术的后现代主义。尼日利亚人并不因为家无隔夜粮而在食品上毫无挑拣,他们宁缺毋滥,抵制美国的转基因食品,包括转基因黄豆,因此黄豆的纯种是绝对没错的。M酋长就是用这种纯种黄豆做出豆腐,今儿做出锅豆腐、家常豆腐、煎酿豆腐和著名的麻婆豆腐。那豆腐的口感,独有的豆香,可以一下子把我带回童年,值得排一两个小时长队去买的豆腐。

我们从美国运到阿布贾的食品中,很占分量的一部分就是盒装豆腐。这种豆腐可以保存一年时间,也有嫩和老之分,但放在锅里或炒或炖或凉拌,无论你烹饪多久,质地是不变的。尤其是口感和滋味,一股工业生产的塑料感,也就是假的感觉,跟M酋长餐馆的古法中国豆腐相差太远。我猜想M氏豆腐对美国盒装豆腐一定拒不相认,一定会否定它的豆腐血统。跟血统正宗的M氏豆腐相比,我们那种颠扑不破的盒装豆腐就像豆腐赝品。美国豆腐我们吃到还剩一半存货就恶心了,剩下的一半始终任其存放在储藏间的冷藏柜里,有客人来的时候,问他们是否愿意接受一份豆腐赠品,若回答是肯定的,就拿出几盒老嫩豆腐相赠。总算在所有赝品豆腐到期之前,我们成功地将它们赠送了出去。

而在M酋长的餐馆,我吃着这一餐豆腐,心里就在惦记下一餐豆腐。所以跟来瑞商量,假如天天来此地吃豆腐,是不是吃得起。来瑞说可以做个预算。一个麻婆豆腐相当于美金25元,一餐晚饭光是豆腐似乎不成歌华,总得再叫一两个其他菜,加上汤品,再加酒水饮料和小费——小费要大方一点,既然M酋长是熟人,那么一顿晚餐怎么也需要近美元,一个月就是美元。这个预算跟我们的收入比起来,显然有失比例。预算遭到我们两人一致否决。

不久,我在一次驻外人员的聚会上碰到了M酋长的夫人。她听说我们夸奖M氏豆腐,就说哪天登门到我家喝下午茶,顺便带上做豆腐的材料,教我做豆腐。我高兴的同时又有些过意不去,教会了我做豆腐,至少会减少我和来瑞去他们餐馆就餐的次数。再说做豆腐在阿布贾几乎是生财之道,许多讲究健康饮食时尚的美国人都越来越喜爱豆腐,可以设想我在家设宴请美国大使馆的朋友吃正宗中国豆腐,就会截流M酋长餐馆的客源,某种程度上,就是在财源上挖了餐馆的墙角。M太太那么做,真是无私至极。

M太太是福建人,生得喜庆模样,性格更热络,体态丰腴,穿着打扮很讲究,但是退后30年的时髦。虽然她算阿布贾当地的名流,但一到家里就像个老家亲眷,没有一点儿陌生感。她带来的礼物就是几块新鲜豆腐和做豆腐的材料:上等黄豆、卤碱和过滤豆腐的纱布等等。她听说我们家有榨汁机,就说可以用它代替电磨。为了我的豆腐培训,她专门写下来做豆腐的课文,每一步骤的注意事项,以及实施每一步骤成功的化学反应该是什么样子。等酋长夫人走了之后,我开始进入试验。第一天晚上泡豆子,第二天早上磨豆子,然后过滤豆渣、煮豆浆??我童年大部分时间失学,没用过正经课本,课本就是父亲书房里的所有书籍,爱读什么,什么就是课本。30岁到了美国,学的是文学创意写作,也是基本上没有教科书,但我这次做豆腐是虔诚地照着M夫人的课本操作的。点卤之后,我就等着奇迹发生,等着晚餐烧出一盘M氏水平的麻婆豆腐。但规定的时间到了,豆浆发出不爽的气味,流质里出现了一些软软的块垒,什么奇迹也没发生。以为是时间不够,又等几小时,气味更糟了,不得不承认它就是臭味。蛋白质的发酵弄得好就是美食,弄不好就是肥料。我只好把成了肥料的豆腐尸体倒进了菜田。

过了一阵我和来瑞去M酋长餐馆吃饭,也想顺便再取一次豆腐经。M酋长没有照面,M夫人也不在厅堂。我惦记着豆腐学问,就问一位中国女服务员,M夫人是否在餐馆,能否接见我一下。过了五六分钟,女服务员带着一个30多岁的女子来了,身边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。女子头发齐肩,笑盈盈的,着装显然比M夫人近代多了。假如她告诉你,她刚从上海的淮海路来,你会深信无疑;她的时髦非欧非美,是夹杂国内人想象的欧美时髦,因此更是欧美得夸张。我问:“M夫人今天不在?”女子答非所问,但更加温柔,说:“是不是菜做得不对?”她一口江南普通话。当我注意到男孩眼熟的时候,她马上说男孩是M酋长最小的儿子,有人说很像他父亲,也有人说很像她自己。原来这位也是M夫人!从纳闷到开窍一定在我脸上走完了全过程,因为第二M夫人脸红了一下。本来我要汇报豆腐作业的不及格,意识到人物关系的复杂性和戏剧性,就作罢了。

不久我听中国大使馆的朋友说到这位M二太太。说她从国内刚来不久,跟M大太太轮流执政,一般她在阿布贾,大的那位就去拉各斯,M酋长在拉各斯也有生意和餐馆。在中国一夫一妻制是法律,M酋长就到非洲来复古。再说,M酋长既然被戴上酋长头衔,他没必要牺牲作为酋长的任何优越性,包括纳妾的优越性。据说M大太太容不了M二太太,但M二太太倒是很能想得开。看来在这个餐馆不仅能吃到古老而传统的中国豆腐,也能见识古老而传统的中国婚姻。

不知为什么,再去M酋长餐馆吃豆腐时,豆腐的滋味有了点儿变化。几个月后,我又碰到M夫人(现在应该叫她M大夫人),她跟过去一样热络喜庆,丈夫的另一个妻子和儿子就像不存在。于是我们也都当他们不存在。和她一开始熟络的关系,因为要避开那个大家都知道的秘密,便显得生分起来。她听我报告了做豆腐的经过,指出我点卤点错了,用美国衡量制度量的卤碱,比中国的要少三倍,所以我作业不及格。回到家我再次实验,这次的成品是半凝固的玩意,放在锅里动也不敢动它,还没煮就不知它化到哪里去了。

一转眼,我发现很久没去M酋长的餐馆了。一天我们约了几位美国大使馆的朋友一块儿去那里用晚餐。那天晚上M大夫人执政,M二夫人没了影子。M酋长热情接待了大家。等到散席,M大夫人提出合影。人们站在餐馆大门外,摆好两排队形。我和几个女士站在第一排,脚边还有我的爱犬可利亚。摄影师刚要摁快门,M大夫人突然喊停。她站在我右手边,和我相隔两个人的位置。她一边喊停一边朝我的方向抡腿,做足球射门状,嘴里还吆喝:“去!出去!谁要你也进来照相?!”我想她是怕狗进入相片,所以我不太情愿地轰可利亚出列。但M大夫人说:“不是它,是他!”她指的是站在第二排最左边的一个尼日利亚少年。少年是餐馆的保安,也帮助照应客人停车,下雨时还给客人打伞。这少年在合影开始时认为他也被请进了取景框,于是便站在了队形的边缘。因为他不懂M大夫人的中文,所以当她抡腿吆喝时仍然站在原地发怔。尼日利亚的穷人很少有照相的机会,少年知道M酋长一般会把跟重要客人的合影挂在餐馆门厅,所以他很想跟着上一回照片。但M大夫人却不允许他上,一边抡腿,一边发出吆喝家畜的声音:“嘘!嘘!”直到她自己意识到少年不懂中文,才改说英文:“Getout!Out!Whowantsyouinthepicture?”(出去!谁要你进照片?)听到这句,少年才窘迫地退出队形。那张照片洗出来后我没有看见,但我想上面的笑脸都会有几分尴尬。我记得站在合影的队伍里,看见了少年深受伤害的目光。在M酋长的部落里,复古的不只是旧的婚姻形式,还有殖民者和殖民地人的关系。

我想起在美国过的华人移民史。白种人对我们黄皮肤人种的歧视和迫害延续了近百年,从19世纪60年代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,华人借中美结盟的光,美国才废除排华法案。从那时候到年,华人得到大面上的平等不过半个世纪,而这里就把种族歧视和压迫找了回来,不同的是华人站在了高贵者一边,挨踢的是肤色更深的人种。一个民族想要争取种族平等,首先要给予别的种族平等。曾经做过殖民地人的中国同胞,居然会把做殖民地人的伤痛忘得那么快,那么干净,并且,不把伤痛转嫁给别的种族,似乎就无法痊愈这种伤痛。所谓做过牺牲品的人最容易把他人制造成牺牲品,多年媳妇熬成婆,也是这个道理。

以后再想到M酋长餐厅的豆腐,胃口就不那么大了。

以上内容选自《非洲手记》

《非洲手记》

[美]严歌苓著

人民出版社

(年10月版)

赞赏

长按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白癜风的治疗方法
新疆治疗白癜风医院

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zhanghengyuany.com/abjjj/13860.html

------分隔线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热点文章

  • 没有热点文章

推荐文章

  • 没有推荐文章